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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题: 《小 村 叙 事》作者:王殿发

  • 落入凡间的精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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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发表于:2016/8/19 14:10:09
  • 来自:吉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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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《没 吃 着 的 鱼》

大清早,没有一丝风,瓦蓝的天空缀着朵朵白云。

清脆的鸡鸣声打破了偏僻山村的宁静。放牛的吆喝声“惹”得看家狗撵着牛群狂吠不已,老牛儿迈着悠闲的懒步,没有搭理那酷似凶猛的狗。嘈杂声惊醒了熟睡中的婴儿,妈***奶头赶紧塞进那咕囊着的小嘴,哭啼声戛然而止,婴儿在吸允的满足中又进入了梦境。主妇们忙着在厨房里烧火做饭,零落升起的几柱炊烟直插蓝天,映衬着朵朵白云,更增添了山野村庄的几分鲜活。

鸡鸣、狗叫掺杂着牛倌儿的吆喝声,小山村笼罩在一片喧闹的生活气息中—— 新的一天开始了。

天快晌午了,湖面上飘来一只小渔船,桅杆上的船帆越来越近,看清楚了,站在船头手拿船竿的是尹老汉,五十多岁,身材魁梧,常年在湖上打渔,脸膛晒得黝黑,上身穿个旧马褂,衣襟上的蒜迷疙瘩丢得没剩多少了,在船上小马褂随风一呼搭,腆露出的大肚皮更加抢眼。从他那憨厚的笑容里就知道今天又是个鱼虾满舱。快到岸边水浅了,船尾掌舵的老李头儿,中等个,清瘦,棱角分明的脸庞上,颧骨显得更加突出,站起身,摘下头顶的大草帽,习惯地手搭凉棚遮住额头,眯缝着凹陷了的眼窝里,那一对橘黄色的鹰眼,扫视了一下岸边的人群,调准了停泊船位,放下船帆。老尹头儿熟练地抄起浆扇子,轻悠地把船划向岸边,靠向早已等待在那里的人群,小渔船抛锚靠岸。

看热闹的孩子们总是挤在最前面。

管分鱼的是生产队保管员。老杜头儿五十来岁,略显智慧型的谢顶,有些驼背,虽然体貌形态低人一等,但眼神里透着精明。手拎着杆秤,兜里揣着个粘满鱼腥味的笔记本,里面还夹着和他脑门儿有点相似的半截儿铅笔。他一跳上船头,没等站稳脚就高声喊道:“今天鱼好啊!谁家有亲戚来串门的吗?” —— 没人吱声。老杜头儿在船舱里躬着腰,就着船帮“当、当”地磕打了几下秤盘子,一个大浪打来,船身摇晃了几下,一堆儿浸湿了的干巴鱼鳞,顺着浪花儿的漩涡向岸边漂去。昨天分到西头老姜家﹑赵三家五口人,他用牙使劲啃了几下那支秃了头的铅笔,呸!吐出嘴里的铅笔皮子,在笔记本的名字上重重地打了个勾,作为这家人分完鱼的记号。揣好小本子,在裤子上蹭了几下粘在手上的鱼鳞,接着来,下一家 —— 船舱里鱼在秤盘子的撮动下,装进了大伙的小筐、大盆 …… 轮到我了,端着小洋瓷盆,赶紧往前凑了几步,没去看那驼背老头儿,眼睛直勾勾盯着船舱里那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。老天有眼,老李头儿一秤盘子撮起了那条大鱼,我这心,怦怦一阵跳,太好了!可谁知,秤盘子一侧歪鱼又掉出去了,鱼忒大啦!再一秤盘子,就是“虾兵蟹将”了。邻居张嫂拽了我一下,“你这苦命的孩子!”我一愣神,端着分到的那份鱼,转身腿跟着张嫂往回走,脑海里还是那条大鲤鱼 ,一直在蹦。

 “嗨…… 老杜头儿,给我留点呦。”随着一声尖叫,远处跑来的是身材瘦小、有些枯瘦的吴老太太,硬朗的走路习惯,轻盈得快步带风,走路时身子略向前倾带小跑状,邻居们给她起了外号:吴小跑。嘴快、腿快,声到人到。“我大侄儿刚从城里送我回来,哎呦,你看我这头发都刮乱了。”吴老太一边用手梳理着零乱的头发,一边气喘吁吁地唠叨着。

大家不约而同地给她让开了一条道,也是这里人的习惯,谁家有亲戚来串门了,赶到河边来要点鱼吃,这是常事。过日子嘛,谁家没有个三亲俩故的?

吴老太绾好脑后的疙瘩鬏,顺手弹去了粘在衣襟上面头发。抬头,用手指着老杜头儿,有些埋怨似地提高了嗓音: “你个老死鬼,我喊你也不答应一声,看我这跑的。”老杜头儿躬着腰,侧歪着脑袋没吱声,只是向上翻愣了一下白眼。

吴小跑的侄子在县城里上班,礼拜天也常来看姑姑。这也是老太太最值得骄傲的。

一扭脸,看到了好几天没唠嗑的老姐妹,憋在嘴里的话题脱口而出,“她婶子,你说我这趟去城里,进屋一看,人家那地板檫的,比咱家饭桌儿面都干净!我脱了鞋还都不敢一直往前走 ……” 老保管员只得躬着原本就直不起来的腰,耐着性子等她唠叨完了,这才侧歪着身子,扬起脸,问清楚来了几个人。那条大鲤鱼一下子就撮进了秤盘子,秤砣被撅起老高。“你家三口人,加上来的亲戚,多一点儿也都给你了,老嫂子。”老杜头儿送人情似地添补了一句。

吴老太随手在岸边撅了根嫩柳条,一把撸光了叶子,把鱼的两鳃一串。直起腰,腾出手摸了摸脑后的疙瘩鬏,瞄了老杜头儿一眼,拎着那条大鲤鱼,头也没回,一溜烟似的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。

吴老太和谁都没客气一句—— 也不习惯客气。

《野 鸭 岛》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查干湖系霍林河末端的堰塞湖。属嫩江支流,盛产多种鱼类。在水草肥美的湿地上,还栖息着野鸭、天鹅、丹顶鹤等鸟种。春意盎然的绿,铺满了整个湖畔大地。一眼望不到边的湖水,蓝蓝地扑进视野,成群的候鸟在湖面上盘旋觅食。稚嫩新绿的芦苇才露出水面,倒影尖尖,碧浪纤移,勾得人心痒痒地,更激起了岸边人对少年时代无限的遐思。

六十年代,查干湖中间有个鸟岛,俗称“野鸭岛”。碧水四环,灌木丛生。枯水期显现在“辰字井”屯正东,距离岸边也就三里多地,鸟岛宽不到五百米,长约三四里地。由于受人为的干扰较小,生态原始,每年春天从南方迁徙飞来了各种禽鸟,使这里成为鸟的世界,野鸭子的王国,它们在这里鲜活自在地生存着。

五月节前,正值查干湖枯水期。星期天,李小子,大脑袋,大埋汰几个小哥们约好了,一起去岛上捡野鸭蛋。傍晌午时,都挎着小筐,按照大人们指点的路线,在河神庙附近下河,趟水一直往东走。水有点凉,有吃野鸭蛋的诱惑,加上孩子们火力旺,元气足,小哥几个互相鼓励着并没觉得太冷。李小子个儿稍高点,在前面用竹竿小心探路,湖底很平没有淤泥,最深的水才刚到腰部,三里多地就上岛了。

初春的野鸭岛上没有人的足迹,茂密的灌木枯枝蓬满了整个小岛,返青的嫩枝刚见萌芽,在小岛朝阳处偶染一抹新绿。没有路,脚下只有厚厚的鸟粪和绊脚的灌木枝条。外来客惊起了成群的灰鸥、野鸭子在碧蓝的天空上“呕呀﹑呕呀”地叫,声音柔和迟缓,像是在欢迎陌生客人的到来。

阳光柔和地洒在小岛上,碧波荡漾的湖水,折射出蒸腾雾气,深深地吸上几口,顿时觉得涤荡肺腑,神清气爽。

触目可见的鸟窝,都是水鸟、野鸭子用灌木枝搭建成的,窝底用草绒和羽毛铺垫着,温馨结实。当你真的走近鸟窝,伸手弯腰去捡鸟蛋时,忽地,在你的头顶上,身前背后,立刻就会聚集几十只灰鸥﹑燕鸟变了调似的高声群吼,“呕呀﹑呕呀”地叫个不停,大胆的“打渔郎”竟敢俯冲下来袭击这些外来人。

小哥几个在与水鸟的争夺中,小筐早都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水鸟蛋,凑到一起,看着捡来的野鸭蛋,争相比大论小,嬉笑打闹。

“哧溜”擤了一下鼻涕,大埋汰说:“快点回家吧,我饿了。” “饿了好哇,烧野鸭蛋哪。”说话的李小子,长得白净秀气,鬼点子多,人送外号 “狗头军师” 。这家伙诡秘地一笑,伸手拿出了藏在帽子里的火柴。不一会儿,碱篷秆子、灌木疙瘩捡来一大堆,找块碱巴垃地,点着了火,趁火旺时还拌上点火堆底下的热土,不大工夫,哥几个饱饱地美餐了一顿野鸭蛋。吃渴了,又都跑到河边在事先抠好小沙坑里,用手捧着喝了一肚子沙坑里渗出来的清凉水。

从小就有“食积”病根的大脑袋,野鸭蛋吃多了,肚子撑得难受,在空地上来回溜达,用手拍打着胀鼓鼓的肚皮,憋得他满嘴直冒酸水。收起了吃鸭蛋时的笑容,捂着肚子,一头躺在李小子的大腿上。小哥几个按照老办法,换着班地给他揉肚子。直揉到打了几个“饱嗝儿” ,肚子一阵咕咕直响,接着放了几个鸭蛋黄味儿的臭屁,腹气一通,浊气下降,胃里舒服多了,大脑袋脸上又露出了幸福的笑容。

折腾够了,大脑袋刚坐起来,咧着个大嘴就开始逗哏: “狗头,就怨你,单拿火柴,你要是再拿点大酱,我能吃烧心了吗? ”“看你那点熊出息,就知道往死了吃,拿大酱还不撑死你 ……”大脑袋话音儿还没落地,早被小哥几个一片嬉笑漫骂声淹没了。

疯闹得都快岔气了,大埋汰也腆着肚子站起来,冲着太阳,使劲抻了个懒腰,“阿嚏!”一声喷嚏,惊飞了灌木丛里正亲密的一对野鸭子,大埋汰擤了一把鼻涕,挤咕挤咕刚才被烟火熏得有些发红的眼睛,抻着脖子,用他那贪婪眼神顺着声音快速寻猎,立即在灌木丛里发现了一窝新下的野鸭蛋,忙不迭地跑过去。小筐早都装得满满的了,挑大的往上衣兜里揣,满足感促使他直腰站了起来,两手只好捂着小挎兜,一转身,抬头刚要显摆一下,“嗷”的一声叫唤,腿一软,一屁股跌坐在河滩上,手捂着脚丫子,鼻涕、眼泪又立刻混搭在一起。大伙围过来一看,啊!脚上扎了根大鱼刺,小哥几个慌忙把鱼刺薅出来,又揉上了些苣荬菜花,李小子撕开了他的小背心,七手八脚地把伤口给包扎好了。这才想起他的大绿皮鸭蛋,一看挎兜里鸭蛋早被压得细碎,黄糊糊的一片。大脑袋这又跑到河边洗好衣服,拧干了搭在小筐上。刚消停,嘴欠的大脑袋又开始逗哏了:“鼻涕哥,扎脚活该呀,这就是你刚才骂我,遭到的报应啊!” …… 孩子们的疯闹声、欢笑声在河滩上清新地回荡着。

鸭、燕们也停止了恶意的吼叫,在一旁委屈地分享着孩子们的快乐。

嬉笑声中,又都互相提醒着系紧了裤腰带,孩子们挎着装满野鸭蛋的小筐,来时探路用的小竹竿给大埋汰当拐棍,扶起光着膀子的鼻涕哥,一瘸一拐地迎着湖畔夕阳,深一句,浅一句地唱着“日落西山红霞飞”,奔向河边回家的路。

“野鸭岛”恢复了平静。鸭、燕们又都重新聚拢在一起,呼朋唤友,唧喳私语,低声叹息盘算着这次大浩劫造成的损失。

到家后,各家人又都美餐了一顿野鸭蛋。只是大埋汰脚肿了,一周没上学。

《抓  蝈  蝈 》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辰字井小学离湖边很近,每天上学得爬过大山岗﹑小山岗,走三里多乡间小路就到了。

李小子﹑大脑袋﹑大埋汰几个小伙伴上学时经常在一起玩。李小子平时蔫巴儿地,不爱吱声,在一起玩鬼点子多,“军师”的外号早被大伙儿叫开了,后来玩的有点蔫坏了,大伙儿又在“军师”前面给加了两个字——狗头。“大脑袋”是由于他瘦弱的身子,和脖子上的脑袋不成比例而得名,大咧咧的性格,讲义气,干完仗从来不记仇。“大埋汰”这小子整天挂着两桶鼻涕,老师一声下课 ——“哧啦” 马上就撕去了刚讲完的那页书,“哧喽、啪!”一扬手,撕下来这页书裹着两桶鼻涕,立刻被甩到了墙旮旯。大埋汰性格皮实厚道,在一起玩,深点浅点从来不翻脸,埋汰,但不烦人。

午睡,是学校当时很严格的生活纪律,睡不着也得躺着。

真的睡不着,櫈子上躺着的李小子,捅了一下桌子上装睡的大埋汰,一骨碌爬了起来,俩人相视一笑,悄悄地离开了教室,直奔湖边跑去。那里有一座老学校遗址,一里多地,连跑带颠不在话下。废墟的残垣断壁周围草丛茂密,蒿秆子疯长有小竹竿儿那么粗。这里有很多原生态植物,野生中药材这里也有,防风、甘草、曼陀罗花 …… 周边还零落长着几棵没有姿态的老榆树。

盛夏,蛤蟆、蝈蝈的叫声此起彼伏。

大埋汰钻到草窠里,好不容易抓着了一个大绿豆蝈蝈,李小子也抓到了几个叫得好听的蝈蝈。没有蝈蝈笼子,就用小手捂着上衣兜,撒腿就往回跑。还好,午睡刚结束,还没上课。大脑袋一帮小哥们忽拉一下围了上来,大埋汰“哧喽”了一下鼻涕,一撒手,从上衣兜里蹦出来个大绿豆蝈蝈,李小子衣兜里的蝈蝈也爬了出来,这通显摆…… 随着上课铃声的敲响,姜老师已经漫步走到了教室窗前,来不及抓回跑散了的蝈蝈,只得立即收回看蝈蝈的快乐心情,迅速地跑到自己的坐位上坐好,挺胸、抬头、背手。

老师好!同学们好!开始上课了。讲课还不到十分钟,“啯儿、啯儿 ……” 第一只被捂蒙了才缓过来的蝈蝈叫起来了,紧接着,梁柁上、书桌下、墙角旮旯里到处都有“蝈儿、蝈儿 ” 的响亮叫声。教室里,蝈蝈起劲的叫声,伴着同学们的开心的笑声 …… “啪!”一声巨响,姜老师手里的黑板擦狠狠地摔在了讲桌上。蝈蝈吓得不叫了,孩子们不笑了。老师气得板着铁青的脸,一句话也没说。教室里静了下来,班长被老师叫走了。

小哥几个忙乱地帮着到处捕捉消灭惹祸的蝈蝈。

李小子、大脑袋被叫到办公室,罚站了一节课。还好,又不是第一次。老师下课回来了,放下教材,在办公室狠狠地把他俩训斥了一顿,每人踢了两脚,这才算解恨。挨踢罚站,这笔冤枉账自然就都记在了班长吴二丫身上。

放学了。

李小子、鼻涕哥、大脑袋凑在一起一嘀咕,还是“狗头”的主意高,大伙把书本装在一起,腾出了两个空书包,撒腿就往小山岗方向跑去。大、小山岗是来回上学的必经之路,那里林深树密,便于隐蔽。有一种叫刺球的植物,小哥几个一起行动,顾不上扎手,一会摘满了两书包,大埋汰还撸了一些赖毛子,掺合进去,找了个有利地形藏了起来。不大一会儿,隐约听到了后面是班长吴二丫她们的说笑声,狗头悄声说:“来了!”大家紧张地注视着路面,“打!” 一声令下,“万炮”齐轰。随着一片惊叫声、哭喊声,战斗胜利结束。被打得围成一团的小姑娘们含着眼泪,哆哆嗦嗦地用手梳理着头发、小辫,上面满是粘住的刺球和摘不掉的赖毛子。

真解恨! 哥几个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家了。

第二天没事人似的都上学了。平静的上午课,小哥几个都有一种侥幸心理。下课了,午间休息。大埋汰“哧啦”一声,习惯地撕下了刚学完的那页书,“哧喽、啪! ” 随手往地下一摔那团裹着鼻涕的纸,回头冲后桌的班长做了个鬼脸。同学们都拿出从家里带来的饭盒,各自找凉快地方吃午饭去了。姜老师叫住了几个惹祸的臭小子,指点着说:你们都在原地给我站着,不准乱动。老师说完,回头又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:等我回来再收拾你们!

老师回家吃饭去了,家离学校很近。

都知道,犯事了。没有挨打就很幸运了,站了一会儿,大埋汰说饿了,大脑袋接茬说,没说不让吃饭呀,狗头没吱声也没动。很静。

吃完饭的同学陆陆续续地回来午睡,有的还投以幸灾乐祸的眼神,大多事不关己,早已迷迷糊糊地进入小鼾状态。

开着盖的饭盒,就着微风,小米饭、茄酱子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,大埋汰使劲吞了下口水,瞄了狗头一眼,突然抓起饭盒,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,真的饿急了。看他吃得很香,没啥事,小哥几个也都晃动了一下身子,蠢蠢欲动。这时,姜老师出现在面前,指了一下大埋汰,你留下,你们吃饭去吧。大埋汰一口饭噎在嘴里,翻愣了一下眼睛,没敢动。哥几个也顾不上别的了,高兴地拿出饭盒一溜烟似的跑出去了。大埋汰的饭盒被没收了。

在学校的西南面有一棵大柳树,树旁边有一口土水井,水位很高,没有辘轳,井围栏也年久失修。狗头一只脚蹬在石头上 ,俩手使劲拽着大脑袋的脚脖子,趴在井边的大脑袋用饭盒舀水,两个饭盒舀满了水,他刚要抬头往起爬,“嗨! ‘狗头’ —— 等我一会儿。”老远传来了大埋汰的叫喊声。随着他那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渐渐地平息,小哥几个也都喝足了土井里漂着青苔的凉水,刷完了饭盒。这才想起来,很关切地问:“鼻涕哥,老师打你了吗? ”大埋汰又“哧喽”了一下鼻涕,大嘴一咧歪,憨憨地一笑:“没打,就踢了一脚。”

小哥几个在一片不着调的歌声中,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教室。

《农 民 常 委》

 关于“文化大革命”如何开始有多种描述。广播里,报纸上,文件传达……我是在上学时听说的。

出屯子了,我才想起来没写作业。

老地方写去。路边有一个很光溜的榆树桩子,拿出了小学四年级语文书、作业本、半截子白杆铅笔,趴在地上胡乱写完了作业,拽着在一旁等急了的李小子一路小跑地奔向学校。今天还好,老师没准时站在教室门口。上课了,老师也没来。这时,学校广播让学生们都到操场上集合。花白头发的大个子刘校长,没有往日的微笑,习惯地干咳了几声之后,很严肃地宣布:“从今天起,文化大革命开始了,停课闹革命。”

孩子们都傻眼了,既没听懂也没理解“文化大革命”是啥意思。只知道老师不来了,不上课了。

边远地区的小屯子,没有信息来源,消息闭塞。当年老矿石收音机全屯子只有生产队老队长家里有一台,收听时还得老队长在家,从炕席底下摸出平时舍不得用的四节干电池,小心翼翼地放进收音机里,鼓捣老半天才能调出台来收听,懵懵懂懂地才知道“文化大革命”就是批斗人的革命。信号不好听不清楚时,还得爬到房顶去转动那根大竹竿子,调整天线的方向。

没有一丝风,低沉的云层黑压压地俯卷着冲下来,压缩了的空间里,给人群以一种憋闷感,没有雨意。

几个初中生返校闹革命了,夺了校领导的权。各班级发放了大黄纸﹑毛笔和墨汁,鼓动学生贴了满墙的大字报,打倒了老校长,又踏上他一万只脚,叫他永世不得翻身。老师不管我们了,学生再也不上课了。

秋收结束了。

解放军进点了,县革命委员会工作组同时进驻了生产大队。进点的工作组干部都住在民兵连长吴四叔家。四十多岁的吴老四,体态匀称、高个,瓜子脸型,头脑清晰,衣着整洁,举止端庄,天生有些君子风度。说话舌头有些偏重,四、十不分,字、纸不清。

土改以后过惯了平静生活的辰字井人,在县工作组强有力动员和反复号召下,召开了几次群众大会,进点干部宣讲了中央文件、毛主席的《炮打司令部——我的一张大字报》。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方针指导下,大队干部靠边站,由以吴四叔为主任,新建立的“革命委员会”统一领导辰字井的“文化大革命”运动。蠢蠢欲动的“老政治运动员”,老歪脖子、宋大麻子这些人又都重新披挂上阵。由土改时期的农民会工作队员,摇身一变,戴上绿军帽和扎眼的红袖标,成了根红苗正的红卫兵战士,把以前斗争过的老地主又都揪出来,重新批斗了一遍,重点死不改悔的反复批斗。有着丰富斗争经验的老书记,是土改时期干部,见多识广,整天嘴里叼着个小烟袋,笑呵呵的,和革委会、红卫兵应酬配合的很是默契,整个运动期间没吃一点亏。

开春了,工作组撤点了。

喧闹了一个冬天的湖畔小村,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,人们照样一日三餐,看日落日出。没有了批斗大会热闹看,孩子们又照常分帮成伙地玩了起来。在这个边远的小村里,没有揪出来一个真正的党内走治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。老地主们倒是落下个病根,哪怕在路上遇见一个老贫农,也得立即侧身低头站立,毛主席语录贴紧胸膛,习惯地就开始了“祝毛主席万寿无疆,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,永远健康……”人都走远了,祝福声依然响亮。

“全国山河一片红,把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推向新高潮”。辰字井出了个全县学“毛著”第一人 —— 吴四叔。

按照推荐选举“工农兵三结合”的指导方针,吴四叔被推选当上了县革命委员会委员、县委常委。从一个种地农民,一跃进了县政府领导班子。虽然吴四叔说话舌头有点大,但讲话时语言通俗生动,颇具感染力,诸如“我虽然兜里经常别着两管钢笔,但是,我不识纸(字),我这是纸(自)美”。常听吴四叔讲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先进事迹报告,学“毛著”立杆见影最生动感人的故事之一,就是把自己心耐(爱)的上海牌手表卖了,捐助给急需用钱住院治病求借无门的邻家贫农妇女,此时,立即就能插上一段背得滚瓜烂熟的毛主席语录:“一个人做点好四(事)并不难,难的是一辈子做好四(事),不做坏四(事)…… ”被激发了斗志的革命群众,在台下马上就能响起一片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,接着就是振臂高呼革命口号:“毛主席万岁、万岁、万万岁……”吴四叔记忆力很强,能背诵许多段毛主席语录,讲话即兴发挥,天然妙得,他的活学活用“毛主席著作”报告,在当时颇有鼓动性和说服力。经过进点解放军干部推荐,县革命委员会选定树立他为学“毛著”积极分子。

县委常委开会,必须来车接吴四叔。那年代,屯子里来了一辆吉普车,那还了得,孩子大人都羡慕地围拢过去看热闹,吴四叔先用裤子使劲蹭几下手上的泥土,再和司机握手寒暄,动作极其潇洒。吴四叔换完干净衣服上车,车开了,总是在恰到好处时打开车窗,向父老乡亲们挥手致意。

孩子们跟着吉普车跑,老人们眯着眼,望着吉普车远去卷起的一溜烟尘,咂咂嘴,骄傲地说:“辰字井出了个大官!”

吉普车出屯子爬上獾坨子山,奔县城方向驶去。

《东 旱 河 的 由 来 》

在《千字文》里“辰”字居第十三位,“辰字井”是我的家乡,坐落在乾安县东北面,东邻查干湖,西靠獾坨子山,依山傍水,是个美丽恬静的小村庄,我是在那里长大的。

查干湖又名旱河、查干泡,系霍林河末端的堰塞河。

自一九二七年六月吉林省蒙荒总局丈量完井字方荒地,命名为乾安县,辰字井这一方荒地,由大户老徐家按《招领章程》交足费用,建房开荒种地,自此辰字井成立了。

据说,上世纪三十年代天降滂沱,霍林河上游涨水,旱河的西南岸邻近辰字井的低洼处暴涨的湖水外溢,淹没了大片农田,许多庄户人家的辛苦劳作,都被连年的大水淹得颗粒无收,属境内百姓生活饥迫,那时这里还有些专以打鱼为业的人。应大户人家邀请,经“南蛮子”指点,在此修建一座河神庙,祈求河神佑护,庙里面供奉的是一只灵龟图像。

洪水退后,泥沙淤积形成的堰塞河,给后人留下了这一洼淡水。由于堰塞形成的独立水泊,经年累月自然蒸发,没有补充水源,天旱水见少,下雨不见多,河水日渐干涸,又因坐落在辰字井正东,“东旱河”就渐渐地被辰字井人顺理成章地叫开了。

六十年代初能见到的河神庙,在辰字井正东,地边的小树林子里,有一个十米见方的废墟,尽管已坍塌多年,但残垣依稀可辨,还能见到一些祭器陶片。在庙的正前方有一棵很大的古榆树,树冠茂盛,正午时树荫正好遮住庙门前一块平整光洁的黄土地,地面上有很重的焦土痕迹,看得出当年的香火旺盛时,来这里祭祀﹑祈求佑护的人很多。小时候也曾去那里玩过,大伙都爱在那块净土上坐坐。周边杂草丛生,一些奇形怪状的古榆树围绕着这一方残垣,往东下坡走一百多米就是东旱河了。

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,多年干旱少雨和霍林河上游修建水库,使霍林河水下游断流,河水几度出现干涸,至一九七四年后旱河终于完全干涸。一九八三年修建引松沟渠,引松花江水进入旱河,蓄水量始有保证并使东旱河重新复活。一九八八年盛产胖头鱼后,才逐渐成为中国著名的淡水湖泊——查干湖。

祖居这里的辰字井人,只认“东旱河”,不叫“查干湖”。

辰字井西南面有一座土山,叫獾坨子山。此山高不足五十米,东西宽一里多地,往西南方向延绵数余里。山上植被茂盛,早晚可见山顶云雾缭绕,映衬着碧蓝的天空和荡漾的湖水,宛如仙境一般。此山很有风水。据说是镇守在辰字井西南的一条土龙,佑护着这一方水土,风调雨顺,人畜平安。山上有一条大道,是辰字井出屯子的必经之路,经年累月被车轮碾轧出两道深深的车辙。记录着辰字井人的勤劳与沧桑。

“文化大革命”初期,受“愚公移山”精神的影响,“革命委员会”决定挖去辰字井家门口的这座大山,取土造肥。

在挖掘的过程中,出土了很多辽金时代的文物,有捣米的石臼,古铜镜,古陶器碎片。传说,这里是辽金时期岳飞围困塔虎城﹑攻打金兀术时八百里连营的古战场。很早以前,大雨磅礴的季节,河地边还顺着垄沟往旱河里淌古铜钱呢!

突出政治的年代,“老三篇”学得多了,在愚公移山精神的鼓舞下,每年挖山不止,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,将此山夷为平地,终于把路建立在地平线上。

村里的老人们,还时常望着那座挖没了的土山,不无遗憾地唠叨着:“挖破风水了,要不,辰字井还能出更多的大人物!”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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